记者丨俞琴
一周内两场台风肆虐潍坊，全市平均降雨254.7毫米。潍坊是水资源严重短缺地区，常年全市平均降水量不足600毫米，甚至要通过调水工程来解决干旱问题。 8月18至19日，山东多地暴雨。截至22日16时，台风“温比亚”已造成山东省508.9万人受灾，18人死亡，9人失踪。寿光市灾情最为严重，有的村庄水深3米，彻底淹没在洪水中。 此次寿光水灾指向多个问题，如降水量预测错误、河道排水不畅等。而至于上游水库是否泄洪不当，尚缺乏充分的数据来进行判断。 泄洪之过？
寿光市上口镇口子村旧址临近弥河，因常受水灾影响，在上世纪举村往东迁。新址距离弥河稍远些，如今，一条羊田路拦开了口子村和老口子村。羊田路高出地面数米，不仅是路，更充当了防洪堤坝。口子村人难舍旧村土地，从堤坝上开凿出三个涵洞，继续去河边养猪，在干涸的河床上种菜。 8月19日，口子村广播传来上游水库开闸泄洪的消息，“全体村民随时准备撤离，不要睡觉。”村民们一起扎沙袋，堵住羊田路的三个涵洞，此时寿光市正下大雨，弥河、丹河等上游泄洪，河面水位快速升高。一位村民站在堤坝上往西俯瞰，老村已是一片泽国，水位线距离堤坝仅剩一米左右。 20日上午，新村也进了水，一位张姓村民家的水达到80厘米深。21日水位渐渐下降，在学校避难的这位村民一家返回家中。卧室内的淤泥有10厘米厚，床泡烂了，被褥湿了，电器无一幸免，四个人都搬不动的实木家具平移了数米。 在养殖场集中的旧村，情况更为严重，“死猪肿得像头牛，一铲就流水，清理的人受不了，全跑到屋顶去透气。”另一位村民说。 为何寿光灾情如此严重？有网文指向上游水库泄洪不当，有网友认为，“温比亚”过境前上游水库应当将库中的水提前排干。 山东省防汛发言人表示，没提前泄水系为保障用水。河北省水利科学研究院专家告诉《财经》记者，在华北等面临缺水困扰的地方，水库会在汛期拦蓄一部分洪水，到干旱时用于灌溉、发电等用途，而矛盾在于，拦多了会产生安全隐患，拦少了白白浪费水资源。 地方政府谨慎地在蓄水和防洪上作出平衡，而汛限水位即是这一平衡的临界值。当降雨量一定时，超过这个水位，大坝面临安全风险，低于这个位置则水资源受到损失。 冶源水库曾因下游用水需求增加而上调汛限水位。根据临朐县冶源水库管理局林立廷等人2016年发表的《冶源水库提高汛限水位的可行性》一文称，水库蓄水量严重不能满足用水户的需水量要求，顾此失彼，用水保证率较低，群众意见很大。 文章还称，冶源水库原来的汛限水位是136.5 米，相应库容7935万立方米，拟提高到137.72米，相应库容9678万立方米，即冶源水库目前参照的汛限水位，“相当于新建了一座中型水库”。 提高汛限水位后，在确保工程安全的前提下，增加了多项经济效益。作者在文章中分析，从兴利蓄水分析，为满足一般年份用水户用水要求，汛限水位应高于135.22m；从保护下游安全分析，汛限水位应高于135.5 m；从大坝安全角度分析，汛限水位应不高于137.72 m。 但上述计算是有前提的，比如雨量超过一定数值时，137.72m就不再是一个安全的数字。上述河北水利专家也指出，水库拦蓄多少水量、何时泄洪、泄多少需考量天气、水文、用水要求等多种因素，由于某些因素存在不确定性，实际上并不好掌握。 据中国水利水电科学研究院原副总工程师程晓陶介绍，汛限水位以上还有一条校核洪水位。校核洪水位指大坝遭遇到校核洪水时，坝前水库达到的最高水位，又叫非常洪水位，校核洪水位与汛限水位之间为防洪库容。 既然在汛限水位以上还有一定空间，那么降雨时是否可以在保证下游安全的前提下，让水位无限接近校核洪水位？程晓陶认为这很难把握。他表示，尽管校核洪水位是水库在非常运用情况下，短期内允许达到的最高水位，但在接近校核水位的情况下，只要入库流量大于下泄流量，就有突破的可能性，从而危及大坝安全。因此，当水库水位突破汛限水位之后，很难按下游河道承受能力控制泄洪，“基本上就是来多少泄多少了。” 据多位水利专家介绍，水库要在汛期内有计划地蓄水，要根据水雨情况和天气预报做好水库调度工作。如果一个水库既能在洪水来临之前把水位控制在汛限水位以下，又能在洪水发生时合理调度，尽可能地在保证下游承受能力的情况下泄洪，那么基本就可以判断这个过程中不存在人为错误。 8月18日到19日，寿光市政府防汛抗旱指挥部办公室连发四次通知，加大上游水库泄洪量。19日晚7点29分，寿光市广播电视台官方微博发出了寿光市委、市政府办公室“关于做好防雨防灾紧急工作的通知，称上游冶源水库、黑虎山水库、嵩山水库同时泄洪，加上区间来水，弥河泄洪流量预计超过800立方米/秒。” 水库泄洪维持了两天两夜，直到8月21日下午6点15分，三座水库才全部关闭溢洪闸，停止泄洪。8月13日至8月19日，冶源、黑虎山、嵩山三座水库下泄洪水2094.58万立方米，相当于一座大型水库的库容。 目前由于数据信息公开不足，仍无法判断三座水库是否已在洪水前将水位控制在汛限水位以下。 那么，上游水库在洪水来临后是否调度不当？多位专家对三座水库同时泄洪的做法表示质疑。北京工业大学建筑工程学院教授周玉文认为，潍坊在调度上不够冷静，“三个水库不要同时泄洪”。 降雨量预报不准？
天气预报不准被认为是寿光水灾的重要原因之一。周寿宗在发布会上介绍，8月17日天气预报预计“温比亚”台风降水量为40至70mm，但实际降水量远超预报降水量，大量降水致使三水库水位上涨过快，逼近警戒水位，因此才向下游泄洪，导致沿线镇村遭受的重大损失。 据潍坊市气象局局长王令军公开介绍，受台风“温比亚”影响，8月18日6时至20日10时潍坊平均降雨量174.7毫米。8月20日寿光、青州、临朐、昌乐降雨超过200毫米。过程最大降雨量出现在青州王府338.0毫米。 加上8月13日的“摩羯”台风降雨，一周内两次降雨叠加，全市平均达到254.7毫米。 王令军说，本次台风降雨过程，降雨量为有气象资料以来历史同期最大值，一周内出现2次台风、一月内出现3次台风影响潍坊，这在历史上是从未出现过的。 8月22日，冶源水库管理局工作人员在接受澎湃新闻视频采访时表示，“经常只要一到限制水位，我就开始提闸限洪了。但是没有想到这一次的问题这么严重，真没想到。” 一名气象专家指出，从全世界来看，夏天的局地雷暴雨预报都很困难。国内的预报主要按照等级预报，例如小雨、中雨、大雨、暴雨等，“达到那个量级了就算预报准确。” 中国工程院院士李泽椿曾在接受《人民日报》采访时表示，制作天气预报相当于一个制作产品的过程。从“原材料”“加工厂”到“产品检验”，都是不完美的，都可能产生误差。另外，观测数据会有误差，而初始观测的误差会导致后来的天气预报有很大的出入，这就是美国气象学家罗伦兹提出的著名的“蝴蝶效应”。其次，“加工厂”不能完全再现真实大气运动，也就是说，数值天气预报模型不能完全模拟大气演变。 一名气象专家告诉《财经》记者，尽管降雨预报是世界性难题，但是像寿光这样大的误差并不多。 他同时认为，台风登陆区域24小时降水量在200mm很正常，像这次“摩羯”“温比亚”两个台风接连而来，降水影响叠加之下会更加严重。这样的情况如果发生在台风多发地区的话，当地可能会提高警惕，但这次潍坊显然缺少经验。 河道阻塞惹祸？
除实际降水量远超预报降水量外，周寿宗还称，寿光被淹与河道入海能力差有关。 弥河发源于山东省沂山北麓，自南向北流，经山东省临朐、青州、寿光、寒亭4地，于寿光和寒亭分别注入渤海。冶源水库位于弥河干流上游，嵩山水库、黑虎山水库分别在弥河的两条支流上。三座水库泄洪后，下游河道通畅是重要的排洪基础。 和口子村一样在河床上种菜、养猪的现象并非个案，弥河寿光段严重受到养殖场、违章建筑、采砂场的蚕食。 一位寿光市民告诉《财经》记者，过去一年来，他曾多次沿弥河进行观察，发现有多家采沙场在宽阔的河床上搭建障碍物和围堰，之后他曾通过微博进行曝光，但并没有引起当地注意。 两个月前，寿光市水利局官网发布信息称，寿光市地处弥河下游，河道滩地较宽，加之寿光市农业产业结构特点，河道内蔬菜大棚种植较为普遍。该部门计划对河道内的蔬菜大棚和种植拱棚进行集中清理，目前已对弥河沿河8个镇（街）河道内的蔬菜大棚和种植拱棚进行了评估丈量，共计丈量河道两岸滩地长度80公里，涉及747个蔬菜大棚和种植拱棚。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