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飞,98岁。1938参加革命,经历了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战争。2015年9月3日,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纪念日,钟飞加入“老兵方阵”,随受阅部队一起经过天安门广场。新京报记者尹亚飞摄 原标题:98岁老兵钟飞:我想多一点岁月,看看这个国家 新京报记者安钟汝 2015年9月3日,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0周年阅兵式上,老兵方队一位身着新四军军服,满头银发的老兵引人瞩目,经过天安门城楼时,他用手擦拭眼泪。这个老兵,就是钟飞。 ▲2015年9月3日,老兵钟飞加入“老兵方阵”,随受阅部队一起经过天安门广场。 2年后,接受新京报记者采访,回顾那个瞬间时,他说,当时“想到七十年前有千百万人,为了这个国家倒下了,他们没有看到这个国家现在的样子。”一时百感交集。“中华儿女,为国献身,光彩啊!” 而今,他已经98岁高龄,离休37年。他每天养花,健身,修身养性,希望多一点岁月看看这个国家的日新月异。 谈阅兵往事 “我们再也不是以前的中国了” 新京报:讲讲你参加天安门阅兵的事吧。 钟飞:2015年5月,俄罗斯举行庆祝卫国战争胜利70周年阅兵,我看到二战老兵统一着军装佩戴军功章,相互搀扶着出现在莫斯科红场上,还有的坐着小推车(编者注:指轮椅)去,我就想,我们国家也会搞一次类似的阅兵吧,假如我们国家也搞,我不用坐小推车就可以去。 新京报:你的愿望实现了。 钟飞:看了俄罗斯阅兵,我就给组织写信,信上我就问,我们国家也搞反法西斯胜利阅兵的话,我有没有希望去,行不行?去的人要求什么条件,我条件够不够?后来真的就搞了“9.3”阅兵,我能选上,很不容易。当时选了好几拨儿,从河南省军区,到济南大军区,仅仅河南就统计有上百个老兵,但很多老兵身体条件不好,最后河南就定了我一个去。定之前,省军区,济南军区、中央军委的人都来看过我。我最大的优势就是身体好吧,生活都能自理。 新京报:阅兵那天,老兵方队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在电视画面上看到,经过天安门的时候,你擦眼泪了。 钟飞:我在老兵方队第一方队第一排中间车上右侧的位置。阅兵开始,方队缓缓向前,我先看到天安门一角,越走越近,我往左看看,是人民英雄纪念碑,千百万人啊,为了国家倒下了。我往右看看,是天安门上挂着的毛主席像,想起当年红军过草地的时候,军人没有鞋子,赤着脚板,头发凌乱。你再看看我们现在的军队,我们的国家,但老一辈的人看不到了,我忍不住流泪了。 新京报:听说你这是第二次参加天安门阅兵。 钟飞: 1955年,我当时在南京军事学院学习,国庆的时候在天安门接受毛主席的检阅。当时的制服是黄色的,毛料,带里子的,我现在还留着。当时规模不如现在,天安门广场也没有现在壮观,新中国刚刚成立不久嘛,百废待兴。这次不一样,我最大的感受是自豪,我们再也不是以前的中国了。 ▲10月13日,河南省平顶山市,老兵钟飞接受新京报记者专访。钟飞,1920年3月出生在江苏省泗洪县的罗家庄。新京报记者尹亚飞摄 谈峥嵘岁月 “我们不想打仗,也不怕打仗” 新京报:还记得入伍时的情景吗? 钟飞:七七事变以后,大城市进步青年走出校园,甚至跑到镇子里,村子里,动员抗战。进步青年的动员,给我触动很大,1938年,18岁的时候,我参加了张爱萍的地方抗日部队。 新京报:你们是怎么打鬼子的? 钟飞:在地方抗日队伍的时候,主要是游击战,打敌人的据点,炸碉堡。那时候武器弹药不足,用的都是土方法,找一些坛子罐子,里面装炸药,晚上悄悄摸到炮楼下面挖个洞,把坛子罐子放进去,再牵一根引线,牵到一个隐蔽的地方,拉引线,把碉堡炸掉。 新京报:后来你加入了新四军? 钟飞:皖南事变后,我们就编入新四军,这时候就有了其他任务,比如掩护干部或者兄弟部队从一个解放区到另一个解放区,突破日军封锁线,抗战后期还阻击逃跑的日军。我两次受伤就是因为执行这两个任务。 新京报:还记得两次受伤的情形吗? 钟飞:1944年秋天农历八月的一天,下午四点,我们接到命令,行军一百多里,晚上八点到指定地点阻击一股从江苏睢宁县向安徽灵璧县撤离的日军,埋伏好后,身边的排长半跪着观察敌情,突然听到啪一声,排长倒下了,我腿上也感觉被虫子咬了一下,当时没在意,就去推排长,问他怎么了,发现他已经牺牲了,我往回挪的时候,发现小腿上有血,才知道我也中枪了。那颗打死排长的子弹穿过排长的身体,又嵌入我的小腿。 还有一次是在淮安县过日军封锁线,封锁线是一条河流,过河的时候,我的小腿被铁丝网挂住,铁丝刺到了骨头,撕下半个小腿的皮肉,就挂在腿上。过河以后,我就用河边的干沙子捂在血肉上止血,然后用绑腿缠住伤口。继续行军了几十里。直到解放战争的时候,我还拄着拐。 ▲钟飞战争时留下的伤疤。新京报记者尹亚飞摄 新京报:你还参加了抗美援朝? 钟飞:是的,经历过多次生死。参加抗美援朝的时候,有一次我带领三辆车过一个两百米宽的地雷区,两辆车碾到了地雷,有一辆车被炸的稀巴烂,我命大,居然安全过了雷区。 新京报:你印象中的战争是什么样子? 钟飞:大部分是枪林弹雨吧,人的命显得很不值钱。就说抗美援朝吧,美军一天到晚不停轰炸,白天黑夜一样,没有停止过,我们白天没有走过公路,都是靠着山或者沿着铁路走,天上落炸弹,沿着山可以躲,走铁路,有涵洞可以躲。后来,晚上行军都不行,敌人的照明弹一颗接着一颗,把路照得比开路灯还亮,这颗还没熄,另一颗就落下来,紧接着就落炸弹。 新京报:面对枪林弹雨,怕过吗? 钟飞:没有,我们不想打仗,也不怕打仗。 ▲八路军时期的钟飞。受访者供图 谈军队生活 “有理,怕啥” 新京报:抗美援朝结束后,你的工作是怎样的? 钟飞:我是1958年乘坐最后一趟列车撤到了开封。我是第一拨进入朝鲜的志愿军,也想留到最后回去。 新京报:为什么要最后回来? 钟飞:我是军人,保家卫国嘛。 新京报:然后就留在了开封? 钟飞:我先是在开封某部队任作训处处长,1959年,任团长。1965年,我又被调到开封军分区做参谋长。 新京报:和平时期的军队生活和战争时期有什么不一样? 钟飞:我认为不能松懈,所以我当军队干部的时候也要求严格。我刚到开封军分区当参谋长的时候,那里很多人摆老资格,什么事儿都有,比如当时军队有两辆车,军分区办正事儿的人用不上,一些干部家属随便用,去果园看苹果要开车,连去街上买童子鸡都要开车。我就立下规矩,除了老干部生病需要用车,其他一律不行,以后想开车去玩,没戏。结果第二天就有一个干部的老婆来示威,把一个板车拉到军分区门口,堵住了门。有人向我来报告,问我怎么办,我说不要理她,有理,怕啥。 新京报:你不怕得罪人吗? 钟飞:这是原则问题,违反原则不行。我在当团长时,一批陆军新装备在我们团试用,一年时间,武器装备我没丢一个螺丝。这就是遵守原则的好处。 新京报:作为军人,你对任何人和事都很较真? 钟飞:有些人和事是可以原谅的。1973年,我来到平顶山武装部(1982年后改为平顶山军分区)任武装部长。当时我手下一个干部,很有学问,很有思想,但因为一些原因,一直没有得到重用,我就向组织反映,谁没有犯错误的时候?他真有问题我们可以帮他,不能一棒子打死。后来他转业去平顶山一家工厂当厂长,把一个濒临倒闭的企业搞成了全市最好的单位。这证明我的判断是正确的。 ▲少校钟飞。 谈离休生活 “我每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看新闻” 新京报:离休后的生活怎么样? 钟飞:我是1980年离休的,平时养养花,健健身。还有就是看新闻,我关注整个世界,我们国家发生了什么,世界上其他国家发生了什么,好事坏事,我都想知道。比如前段时间美国不是发生了枪击事件吗,死了几个人我都知道。 新京报:你为什么这么关注这个世界? 钟飞:我想知道,我们国家在世界上处于一个什么位置了,和其他国家比怎么样。我们这个国家以前受欺负,老一辈用生命换来了现在的强大,来之不易,我想这个国家变得越来越好。所以,我每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看新闻。 新京报:你看了新闻是什么感受? 钟飞:看到好的新闻,比如老百姓过好日子了,我就高兴,看到一些贪官落马了,我又高兴又生气,高兴的是他们得到了惩罚,生气的是,老百姓给了他们权力,他们乱来,他们辜负了这个国家,辜负了人民。 新京报:你通过什么渠道了解世界上的事? 钟飞:我上网啊,我一直都会用电脑,从网上看新闻,我还会下载新闻。看到好的新闻,好的文章,我还会下载下来给身边的老干部看,他们不会上网,但也想了解世界,我就给他们把文章打出来,大家一起分享学习。 新京报:看你院子里养了很多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