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核爆为邻:直击距离朝鲜核爆最近的中国县城 从2006年第一次核试验至今,朝鲜已经在咸镜北道吉州郡一带举行了五次核试验。2016年更是连续两次。近几次的核试验,长白县距离最近的核爆所在地——丰溪里核试验场仅有约100公里,是距离朝鲜核爆最近的中国县城。 在长达1400多公里的中朝边境线上,长白县是一个特殊的所在——这是全国唯一的朝鲜族自治县。多数居民沿江聚居,县内国境线即鸭绿江上游,总长260多公里,并与朝鲜的第三大城市惠州市隔江相望。9月当下,局部水深才及腰身,到了冬天,穿过结冰的江面,一两分钟就可跨到另一国度。 除了与核爆炮制者为邻带来的小城惊惶,过去一段时期,对面的朝鲜人常常越境,在冬天穿过结冰的江面,在长白县内犯下难以计数的刑案。
鸭绿江对岸的朝鲜第三大城市——惠山市。 边境刑案 “要是在以前,核爆哪算个事儿!”站在鸭绿江边占地几十平方米的菜园地,陈菊萍眼看农场和忙活的老伴,面露满足。菜园里瓜果蔬菜种类繁多,还养着蜜蜂。陈菊萍随手摘下果子,没打过农药,擦擦就吃。 对比过去的“乱”,现在的确安宁很多了。从陈菊萍家能看到几十米外江对岸朝鲜境内的大山,菜园里能听到江水的湍急声。过去一段时期,对面的朝鲜人常常越境,在冬天穿过结冰的江面,在长白县内犯下难以计数的刑案。 网上曾流传一份长白县1998年以前的大事记。1997年,长白县出动3500多人配合边警进行边境搜山,共抓获潜藏在山中的朝方非法越境人员30余人。同年7月,县公安局破获了一起杀人食肉案。两名朝鲜非法越境人员越境后,窜至森林隐藏,后来两人发生口角,其中一人用盗窃来的斧子和修鞋用的刀将对方杀死,并肢解其尸体,将躯干装在塑料袋里藏起,以备充饥,内脏及部分尸肉用火烧熟后在几天内吃掉。 这版大事记现已难以考证,但查看中朝边境县市的历年年鉴,即可见中朝官方的友好往来,比如中朝民间互助鸭绿江的落水者,但更多的则涉及朝方越境、走私、贩毒、拐卖、偷盗、抢劫、伤人、杀人,甚至持枪对抗中国公安边防等重大案件,几乎年年都有记载。 2009年吉林文史出版社出版的《长白朝鲜自治县志(1986-2005)》是最新有据可查的长白县志记载,但该书仅列举了2005年1月的3起盗窃抢劫案件。其记录的20年间,长白县共抓获朝鲜非法越境人员上万人。一位接近长白县政府的人士告诉《凤凰周刊》记者,此前网上流传的大事记“影响不好”,这一版县志没有详细记录中朝边境的那些涉外刑案。 “1997年以后,朝鲜非法越境和跨国犯罪剧增,边境形势一直比较严重,左右全县治安形势的主要因素是跨国犯罪,约占全部刑事案件的半数以上。”该书寥寥几笔写道:“2005年,县公安局共立跨国犯罪案件71起,其中抢劫案件34起(抢劫杀人1起)、杀人案2起、盗窃案件33起、其他案件1起。” 据上述人士透露,近十年来,这些刑事案件的数量确实有所下降,但也有一些案件还没曝光,就被低调处理了。 陈菊萍家养狗,她所在的二十道沟村偷盗案件司空见惯。朝鲜饥荒严重的时期,江对面来客尤为频繁。来人瘦骨嶙峋,眼巴巴地讨东西吃,有的干脆偷窃。动了贼心,一些朝鲜人会盯上食物和其他一切可以变卖的东西。马鹿沟镇中学保卫室的师傅指着教学楼的防盗窗说:“这个就是几年前,电视和电脑被偷以后为高丽人(指朝鲜人)设的。” 比偷盗更甚的是抢劫。“过来抢东西,什么都抢,皮鞋、衣物、粮食、电器、兜里的钱,凡是需要的,统统拿走。”马鹿沟镇二十道沟村村支书王连荣说,前几年,朝鲜人带着刀棒过来抢,打伤人是经常的事,让人头疼:“以前饥荒时,同情他们,给口吃的,可又偷又抢,说得过去吗?” 据王连荣说,抢劫分为两种,有时候是明目张胆地过来抢,村里的人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就被抢了;有时候是背着一堆东西,借贸易打掩护,其实是来抢劫。鸭绿江边,人们常进行名为“小额贸易”的走私——这边拿粮食、现金,换那边的药材等。“(中国)这边的人有时一晚上能挣好几万,大米低价买、高价卖,朝鲜那边的药材低价买、高价卖。一年下来能挣二三十万。” “走私挣得多,但是个冒险生意。过去江边换东西的多,现在也少了。”王连荣解释,“干走私要懂朝语。中国境内基本都是朝鲜族和个别懂朝语的汉人,各方供货分工明确。现在边境管得严了,村里大部分的朝鲜族人也都去韩国打工了。” 这种情境下,越境偷盗抢劫的猖狂形势也有所缓和。如今,朝方在鸭绿江边三五百米就设有一个哨所,边境管理更加严格。中方也加强了边防工作,设置了民兵哨所等机构。边民们对此表示认可,觉得风气“比过去好多了”。二十道沟村目前常住人口565人,常年在外务工人员100多人,村里留下的大多是老人。 据王连荣说,今年二十道沟村还没有过朝鲜人入境抢劫,去年有过三起抢劫伤人的事件。“一群二十来岁的小伙子,过来打砸抢,一来就是五六个,正儿八经抢东西。”提起这些事,王连荣恨得咬牙切齿:“他妈的!” 位于长白县的长白口岸附近,一名朝鲜人经过。2007年,长白口岸升级成为国家一类陆路口岸,但附近的商贸城日渐凋敝。 难解命案 午休的马鹿沟镇小学操场,十几个孩子来自不同的村子:十八道沟、十五道沟、十九道沟、二十道沟……所谓的沟,其实是鸭绿江位于长白县境内的支流,村庄即沿沟而设。 孩子们都知晓“高丽”杀人的事,七嘴八舌地描述:哪个村子有同学爸爸被砸头的、村里亲戚被抢的、割了脑袋的、见到尸体的。二十道沟村的小虎说,去年有个外地人来看亲戚,结果死在他们村里。 小虎描述得并不准确。这桩命案实际上发生在2015年7月,当时一群朝鲜男青年从鸭绿江对岸跨境过来,险些将30岁的杨新宇杀死在家中。 当时夜里11点多,这群朝鲜男子翻过围栏,闯进村庄最西边的一处院子,敲响房门。院子里养了十多头牛,还有台给村民做黄豆加工的机器。已经入睡的房主杨新宇不到一米七,身材结实。闻声后,他打着手电,毫无防备地开了门。“上来就一顿劈头盖脸地揍,”杨新宇说,当时灯光微弱,来者每个人都举着根木棒,他赶紧用两手死死护住头。 “要不是这样,命早没了。”伤逾一年后,杨新宇此刻一只手的无名指关节处凹陷——这块骨头被彻底拿掉了。当晚他身受重伤,头皮破裂,两只手多处骨头被打碎。待朝鲜人逃逸后,杨新宇迷迷糊糊爬起来,找到另一处房屋的家人,才被送进了县医院。 杨新宇的朋友小胖,却没能躲过这场“浩劫”。小胖住在杨新宇的隔壁,体重200多斤,更加壮实。28岁的小胖,当时刚刚从邻近的抚松县松江镇到这边帮他干活。“木棒打在小胖的后脑勺上,击中要害。”村支书王连荣说。小胖也由此成为二十道沟2015年唯一的越境抢劫受害者。 案发后几天,部分作案的朝鲜人很快被抓捕。杨新宇从县政府方面听闻,嫌犯有五六个人,案子至今还没结。事后,他再没见过那些朝鲜人,也不清楚他们会被如何处置。那晚,杨新宇丢失了六七千块钱,家里的电子产品,包括台式电脑和手机皆被砸坏。一台电锯被抢走,但抓到人后,电锯被还了回来。 赔偿事宜则悬而未决。杨新宇称,受伤住院半个月,治疗花了一两万元;后来操办朋友小胖的丧事,又给了对方家里一些补偿,前前后后加起来约五万元。不过,杨新宇庆幸,“好在不是雇佣关系,不然这点补偿也解决不了问题,只是说尽点人道主义责任。” 如今,杨新宇只能自认倒霉,记者见到他时,他说着说着就走开,跟修路的工人搭话。他更关心的是,自家门口的柏油路面能不能再加工一下,搞得再平整点。几天内他都在忙着拉人、送货、看店、做手艺活,回答问题也是有一句没一句。 杨新宇不指望、也没有心思去追究赔偿,相反,他更害怕被报复。“那么多人被抢了,朝鲜人又那么穷,能有什么赔的?而且两国的事情,谁说得清啊。不如把心思放在多挣点钱上,好歹自己还捡回条命,算是破财消灾了。” 经手过不少此类边境民殇,王连荣感受深刻:“这是两国的问题,谈赔偿很难。以前朝鲜方面有过赔偿,打死一个人,给4000美元。” 这似乎成为中朝边境的惯常现象。这些凶案长期以来湮没无闻,直到近两年大陆媒体的零星报道才浮出水面。根据公开报道,延边州多个村庄过去两年发生多起一家数口、连续三四人被朝鲜越境者抢劫杀害,或是灭门报复的极端案件。2015年年初,朝鲜方面在一宗边境逃兵抢劫杀死两对老年夫妇的案件中,开出了每家3000美元的赔偿。 每到夏天,马鹿沟镇的孩子们会去鸭绿江游泳,有人甚至在江两岸较窄的地方涉水到了对岸朝鲜。他们印象深刻,村里以前经常广播“高丽人来了”,提醒村民注意安全。 在平均直径两三公里的长白县城区,居民大多不知道二十道沟村去年的命案,他们更熟悉的是近期的两桩大事件。 一起是朝鲜军人持枪入境与中方交火的冲突。2016年7月29日,据韩联社引述消息人士报道,五名原是守卫边界的朝鲜军人于7月23日越过中朝边界持枪抢劫,28日凌晨在中国吉林省长白县与赶来围捕的中国边防军及公安交火,其中两人被捕、三人在逃,引发边界居民恐慌。中国警方当时全力搜查三名在逃朝鲜军人下落,并警告当地居民夜间减少外出。 对于这场惊心动魄的后山森林追捕,长白县城人人皆知。据当地人描述,入境的朝鲜军人持枪反抗,其中一人在附近后山被击毙,其他人后来被押回朝鲜。但迄今为止,上述描述尚未见官方报道印证。 “小城夜很静,那几晚官兵巡逻,夜里能听到枪声,噼里啪啦。”45岁的出租车司机葛文德家就在长白县后山脚下。他说,当时县城里小姑娘吓得都不敢回家,但他也强调,长白县平时还是安全的,大家不会因为朝鲜人抢劫杀人就不敢出门。 另一起案件发生在2016年4月底,长白教会的一位韩姓牧师被发现死于县城郊外的荒山。后来韩国媒体亦报道了此事。 相比牧师的死,二十道沟村小胖的死未能见诸新闻报道。他籍籍无名地死掉了。 应受访者要求,杨新宇、陈菊萍、葛文德均为化名。 记者/曾鼎(发自吉林省长白县) |